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往事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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往事(下)

姐弟情分?艾藜心裏冷笑,現在是硬的不行打起感情牌了嗎?

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口,艾藜才狀似無奈道:“我只是告他誹謗,最多關個十幾天,罰點錢,但是他犯的其他罪不是我說不告就不告了的,警方已經介入了,該怎麽判我想律師應該也有和你說過。”

林淩其實心知肚明,但她還是抱著一絲僥幸心理,此刻也顧不得許多了,語氣急切道:“媽知道你現在在京市工作,肯定認識很多大人物,你幫幫棋偉,我們找最好的律師,或者托點關系也行,錢……錢我和你爸商量好了,到時把房子賣了,不夠的話,你,你再出點就當爸媽向你借的,小藜,你有辦法的對吧?”

“媽!”艾藜冷不丁地打斷林淩的話,深棕色的瞳孔散發著冷意:“艾棋偉犯罪的證據是我提交給警方的,你不會不知道吧?”

林淩焦躁的心被這一盆冷水兜頭淋下,當下也冷靜下來了,她顫抖著唇只不斷重覆著一句話:“他是你親弟弟啊!”

“你還是我親媽呢!”不帶溫度的語調回蕩在包間內,艾藜帶著些怨恨的眼眸看向林淩:“你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有多可笑嗎?你這麽急著保護艾棋偉,不惜為了他賣房子、求我,真的很諷刺!”

“棋偉是艾家的獨苗,為人父母的都是護著孩子的,你能不能體諒下做媽媽的苦心?”林淩被艾藜怨恨的眼神刺激到了,她帶著些心虛低頭避開,卻又不甘心地為自己辯解。

“為人父母?”帶著輕蔑笑意的聲音從喉嚨底部悶悶地傳出來,艾藜靜靜地看著對面這個有些陌生的女人,第一次問出多年來埋藏在心底的話:“我被親生父親毆打的時候你怎麽不說為人父母?”

“你……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,你怎麽還記著。”林淩躲閃的眼神飄忽著。

“看來你是忘了,我幫你回憶回憶吧。”艾藜嗤笑出聲。

什麽時候開始反抗的呢?具體時間已經記不太清了,第一次反抗是在小學吧。

施暴者的怒火總是來的莫名其妙,不需要任何理由,艾藜想,也許父親就是厭惡母親的,厭惡到即使是一句日常的話語都能招致一頓毒打。那天林淩不知道又哪裏惹怒他了,他不由分說地就破口大罵,林淩不敢多說什麽,默默地起身進了廚房,外邊艾豐還在不依不饒地咒罵,姐姐艾清清被嚇得哭了起來。

看著這日覆一日的吵鬧、哭罵,艾藜突然感到極度厭惡,她冷冷地看著艾清清,問:“你哭什麽?有什麽好哭的!”

話剛說完,“啪!”地一聲,艾豐的巴掌狠狠地落在艾藜右臉上,耳邊傳來一陣陣嗡嗡的低鳴。艾藜側著臉,斜眼瞪著艾豐,沒有感覺到疼痛也沒有絲毫恐懼,眼底只有滔天的怨恨。

“你瞪什麽?長本事了啊?我讓你能!讓你能!”像是威嚴被獵物無視了的獵豹,艾豐的巴掌伴隨著咒罵聲狠狠地落下,艾藜始終維持著同樣的姿勢,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眼前施暴的男人,緊握的雙拳發白,咬緊的牙關顫抖著,不躲不避,強忍著憤怒的淚水。

林淩聽到聲音出來,眼看著拉不住男人,急忙打電話叫來艾豐的幾個結拜兄弟,即使被人駕著男人仍然惡狠狠地想要上前。

林淩硬拉著艾藜走出門外,低聲說著:“你這孩子怎麽不知道跑啊,你想讓他打死你啊,跟我走!先去你外婆那躲一陣子,你爸現在在氣頭上,你待在這裏會沒命的!”

“你給我走試試!看我不打斷你的腿!你他媽現在還靠老子養活呢就那麽本事了,等你長大了我是不是要看你臉色啊!”那邊艾豐還在掙紮著要沖過來。

下一秒,艾藜突然瘋了般掙脫林淩的手沖到艾豐面前嘶吼著:“有本事你就現在打死我!就你這種人,沒本事就知道打老婆打孩子,靠你這種人養我都覺得丟臉!”

說完,她對著追過來的林淩吼道:“你為什麽不離婚!為什麽要讓他打!明天就去離婚!馬上離婚!不然我不會再……”

話還沒說完,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,艾藜瘦小的身體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失去意識,而她父親手裏拿著厚重的木頭椅子還想往下砸,叔伯們趕緊死死抱住他往外拖,一邊控制住發狂的艾豐,一邊抱起艾藜送往醫院。

這一砸將艾藜砸出了中度腦震蕩,在醫院做完腦部CT後,由於沒有錢,林淩將掛著點滴的艾藜送到了外婆家。

被一陣陣的嘔吐、頭暈折磨累了的艾藜根本無法入睡,卻又無法完全清醒,就這麽迷迷糊糊地半昏迷著。

外婆早已哭紅了雙眼,一邊輕輕地為她掖好被角一邊低聲地責備林淩:“我當時就不應該讓你們帶走她,阿豐是多殘暴的一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,你懷著老大的時候,肚子都八九個月了他還對著你又踢又打的,我就知道小藜去了沒好日子過……現在打成這樣你說要怎麽辦喲,萬一孩子有個後遺癥什麽的,萬一給打殘了,我告訴你,我死也要把他送進地獄!”

昏睡中的艾藜仿佛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,眼淚像決堤的雨水般順著眼角不斷滑落到枕頭上。

“我也沒想到這孩子突然像發了瘋一樣,拉都拉不住,明知道他爸還在氣頭上,還一直頂嘴,我……”林淩還想辯解幾句,卻被外婆突然提高的音量打斷。

“換誰誰不瘋啊?我養的好好的一個娃娃,在我這邊吃飽穿暖的,自從被你們領回去就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,你們夫妻倆天天那麽鬧騰,不瘋也給逼瘋了!”氣憤地說完,老人喘了口氣,哽咽道:“這段婚姻是你自己選的,受了這麽多年罪你也不是沒有後悔過,當初你想離離不成,現在又多了三個孩子,離了孩子也可憐,但是不離……”說到這外婆忍不住抹了抹眼淚,語氣顫抖著問:“那是人過的日子嗎?”

是啊,命運是不公的,但是最無辜的難道不是孩子嗎?畢竟他們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,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,如果不拼盡全力掙紮,怕是一輩子都擺脫不了這黑暗的泥沼。

這次反抗並沒能帶來什麽實質性的效果,外婆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,自從這次被打後,艾藜便患上了神經衰弱的毛病,一聽到大點的聲響便會受驚。

而林淩,在風波過後沒幾天,就聽從叔伯們的勸說回去了,艾豐也一再保證不再動手,雖然這些話她聽過無數遍,明知道不可能的,但是不回去又能怎樣呢,畢竟家裏還有兩個孩子需要照料,畢竟婚姻還得繼續下去。

艾藜想不明白,為什麽不離婚,更想不明白的是,為什麽叔伯嬸母們都叫她要原諒父親、要忍,責怪她不應該和家長頂嘴胡鬧。

在外婆家養病的一個多月,她以為自己終於可以逃脫那個所謂的家,回歸平靜了,但艾豐的到來無情地打破了她的幻想。

那是一個秋日的傍晚,躺在床上小憩的艾藜聽到了院子鐵門被打開的吱呀聲,莫名的不安讓她緩緩起身,躡手躡腳來到窗戶旁墊著腳尖偷偷向外望去,當看到艾豐的臉時,艾藜慌張地往後退著,聽著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,她彎腰跪在地上一骨碌鉆入床底,雙手抱膝蹲坐著,小小的臉上,一雙大大的眼睛一一眨不眨地盯著房門口。

艾豐是來帶她回家的,林淩和外婆跟在他身後走進了房間,找了一會兒終於發現躲在床底的艾藜。

磨了邊的皮鞋在床前來回移動著,艾藜緊緊地攥著自己的褲腿,耳邊響起震耳欲聾的心跳聲。

艾豐蹲下身,露出的笑襯得那張顴骨凹陷的臉有些瘆人,他刻意放低聲音道:“小藜,爸爸來接你回去了,爸爸以後不會再打你了,你快出來,過幾天你也要開學了,乖乖跟我回去吧。”

不論父母如何勸說,艾藜始終一動不動地躲在床底,不哭不鬧,只是拿那雙充滿恐懼的眼睛,警惕地看著眼前的人。

“阿豐,你看孩子現在還怕著呢,要不你們就先回去吧,讓孩子多住幾天,等她身體再好點了,我幫你們勸勸?”外婆怕再嚇壞了孩子,趕忙打圓場。

艾豐已經失去了耐心,冷哼一聲,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
回憶停在這裏,艾藜擡眼看向林淩,問:“你還記得當時自己做了什麽嗎?”

看著丈夫走遠了,林淩一把將艾藜拖出床底,狠狠地踢了她一腳大聲責罵道:“你這孩子怎麽回事,啊?鬧別扭也要有個度,有你這樣被打一下就不回家的嗎?你外婆都70多歲了,她還能養你幾年啊?你明天給我自己滾回來!我告訴你艾藜,明天你要是不回家,你就不用回來了,外婆這邊你也別想待著,你給我出去外面睡大街去!”

“哎呀,你別嚇到孩子了,她身體才剛好點。”外婆見艾藜圓睜著雙眼,拼命掙紮想要掙脫林淩的雙手,趕忙將她拉過來護在身後。

“哼!”林淩別了艾藜一眼,氣憤地踱出房間。

”哐!“聽到院門被用力關上的聲音,艾藜心裏一顫,雙肩不由地一抖。

她不想回去,也害怕再見到艾豐,而對於母親林淩,她心中還有著恨,恨她為什麽不幫自己,恨她為什麽要帶著自己重回深淵。

但是她剛才的話讓艾藜無法反駁,是啊,她還小,而外婆已經年逾古稀了,她不能拖累外婆,那個家,她是不得不回了。

隔天,艾藜早早地吃完晚飯,拿著外婆收拾的幾袋零食,強忍著淚水走到門口,外婆蒼老的手扶著鐵門,冷風吹紅了她的眼眶,”孩子,回去慢點走啊,外婆就不送你了,回去後乖乖的不要惹你爸媽生氣知道嗎?“

”婆婆……我走了,我會常回來看您的。”艾藜哽著聲音道別,她告訴自己不能哭,不然外婆又要跟著哭了。以往每次母親帶她回來看外婆,走的時候她都哭鬧著不願意回去,外婆也跟著哭,直到將她送到村口,走了好遠,艾藜回頭還能看見外婆孤零零地站在村口那顆老榕樹下。

“哎,我們小藜最乖了,快回去吧孩子,不然天要黑了。”見她一步三回頭的樣子,外婆不忍地朝她揮了揮手。

艾藜不舍地看了眼外婆,挪著沈重的雙腳往前走去,直到回頭再看不到那熟悉的身影時,終於嗚咽著哭出了聲,就這麽一路抹著眼淚往回走。

直到今天,她仍然記得那天的風,那麽刺骨,還有那條被淚水模糊了的小路,漸漸暗下來的天色仿佛一張黑色的網,慢慢地朝她掩來。所以她討厭秋天,尤其討厭秋日的傍晚,那樣的蕭瑟寂寥讓她的心沈到了谷底,只餘悲傷無邊無際地泛濫。

那天回去後艾藜沒有說一句話,將自己關在房間內,蜷縮著躺在小床上,淚水止都止不住地流,就這麽昏昏沈沈地睡著了。

從那天起,艾藜明白,只有自己強大起來,才能擺脫這個家,所以她發瘋般地努力,中考填報志願的時候,選了離家最遠的寄宿高中。

在高二那年暑假,林淩在一次和艾豐的爭吵中揮刀割腕了,鄰居們紛紛趕來將血流不止的人送往醫院,及時保住了她的命,艾藜看著呆坐在血泊中的父親,心裏毫無波瀾,沒有害怕或者悲傷,甚至連恨都沒有,她只是冷冷地看著眼前雜亂的一切,靜靜地坐著。

為什麽如此冷漠?飽受頭疼折磨的那幾年,生理和心理已經滿目瘡痍,父母日覆一日的爭吵、打鬥,讓艾藜在初一那年患上了抑郁癥,她誰也沒說,當自殺的念頭一次次地浮現在腦海裏,她只能強迫自己想想外婆,借助藥物和不斷的自救,病情得到了些微改善,但是她的性格卻變得格外冷漠,不再有大喜大悲,家裏發生的一切不再能影響她。

唯一不變的就是要逃離這個家的念頭,只有逃出去,她才能重生,因為除了自己,誰也無法拯救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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